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修完合并了,现在3章=原本的1-5章
这篇是道士叶修x狐妖蓝河
1
大春从坑里钻出来,扒掉满头土灰:“算你牛,找我麻烦做什么?我一不吃人二不偷鸡!”
道士叼着根草,很是理直气壮:“找你有事,帮不帮?”
大春堂堂狼妖,自在惯了,本不想帮的,奈何这道士实在厉害,打也打不过,跑也跑不过,只好不情不愿应下。
说话间瞥见一旁满脸赔笑的青年,怨道:“蓝河你回来了?在那杵着做什么,也不帮我!”
蓝河苦道:“不是我不帮,实在是搞不过他……比你还惨。”
大春狼鼻子东嗅嗅西嗅嗅,疑道:“你被这道士给收了?”
蓝河不答,两条尾巴在树荫里晃动。道士两指拈着叶片,懒洋洋道:“大春,不长记性啊。不认得贫道了?”
大春定睛看了许久,忽然见鬼也似:“叶修?!”
二十多年前,大春还见过叶修一回。那日艳阳高悬,大春见蓝河打着伞经过,奇道:“从哪弄来的小孩?”
蓝河道:“受人所托。”
大春与他相识多年,知他性情。妖兽虽不与凡人往来,偶尔做做积德事有助于修行,也算是可遇不可求。蓝河在狐妖里是少有的好脾气,这回抱着孩子走官道,手里提些简单的行囊,怎么看都是要去城里长住,便道:“藏好狐狸尾巴,别给人发现。”
蓝河笑道:“一定。”
说也奇怪,天地间忽如红云过境,下起胭脂色的花雨来。蓝河将老竹骨扎的油纸伞斜斜搭在肩上,袍摆一扬一飘,很快消失在官道那头。
一别经年,大春事务繁琐,哪里记得一面之缘的小毛头?再看这叶修,草草套着道袍,背后一把桃木剑,腰里几叠镇妖符,道不道,痞不痞,倒似专程来找他麻烦的瘟神。
叶修手里一块石子抛上抛下,话说得漫不经心:“这老山地界坏了许多年,想进就进,成何体统?你反正闲着,就替我修修,必当重谢。”
大春狐疑不已:“有何重谢?”
叶修思忖半天,叹道:“你年轻力壮,不缺手不缺脚,实在想不出来,就免了吧。”
借一套带小院的老宅子,道士就这么在附近镇上安定下来。老镇离京城颇近,但因地势偏颇,人实在不多。
叶修如今二十有四,端的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,只靠身上这些家当就敢行走江湖。其他事蓝河自会操心,哪用他费脑子。
晌午未至,蓝河在厨房里忙活。狐狸抓鸟历来是一等一好手,打野味从不费劲。一把黄豆加一把石子,几只野鸟就在他篮子里躺好了。只见他右手指甲倏然伸长,将鸟雀脏腑清干净,取泥土和荷叶裹了,连鸟毛一起塞进火里煨烤。一旁炉上炖着两盅药材汤,另有一盘炒蔬和瓦罐焖米饭。
蓝河将指尖上几滴生血舔净,还没来得及回味,叶修忽然把脑袋探进来。
“做饭?”
“嗯。”
蓝河将桌上泥屑和佐料收了,手上不少尘土,变戏法也似一吹,立刻干干净净。
叶修盯他片刻,道:“蓝大仙堂堂狐妖,居然躲在后厨偷吃。”
这张嘴的厉害,蓝河最有体会,随口应道:“饭是我做的,吃你几滴鸟血不行?”
叶修嘴里嘟哝:“哪能啊。”眼睛已经四处搜刮起来,打开蒸笼,空的,又揭开锅盖,空的。东摸西找,瓢盆叮叮地响,听得蓝河暗自叹气。
五六岁那会儿叶修还乖巧得紧,二十年不到,居然成了这样。狐妖兢兢业业,道士随心所欲,吃喝赌不常为却样样精通,坑蒙拐没干过也不在话下,实在是天赋异禀,不可为外人道也。
蓝河挥挥袖子将桌面擦净,摆好碗筷,问他:“什么时候换你做一顿我尝尝?”
叶修正拿两指拣着瓦罐里的枣子吃,闻言,仰起的脸上满是无辜:“老蓝,我做饭可没你好吃。”
两人围桌坐下,叶修指着盘中泥块问:“这是什么?”
“叫花鸡做法,不过里头是鸟。”
“那就是叫花鸟了。”
说罢掰开,鸟肉熟透,鸟毛随泥壳脱去,内里一股扑鼻喷香。随手一抛,将两整只烤鸟丢到蓝河碗里。
不多时一碟撕得均匀的鸟肉端回来,淋几滴香油,叶修给自己添碗饭,就着菜扒了起来。
蓝河活得久,做什么都不紧不慢,扯鸟翅膀像扯初春的叶芽:“你还把那诏令带在身上?”
叶修把一筷青菜夹进嘴里:“怎么?”
“你不是真要去那劳什子祭天大典吧?”
“圣旨都发到咱们头上了,当然要去。”
蓝河叹口气,把撕好的鸟翅膀肉堆到叶修碗里:“你门你派,独你一人。”
叶修正色:“什么话,贫道前些日子刚收了徒弟,姓乔名一帆,你忘了?”
“那就是两个人。”
叶修连连摇头:“你个妖怪,跟了贫道自当谨言慎行,岂能过问我派中事?”
蓝河哪里怕他,冷哼一声:“本大仙正是将道长抚养成人的恩公,这份恩情道长如何报答?”
二人相处多年,非父子也非兄弟,比之家人多些调情,比之朋友又多些温情,一来二去,均是啼笑皆非,话题很快散在饭碗里。
时逢外族来犯,边关临敌,镇上却还清净。他俩本住在别处,白天接些小活,夜里吹风望月,没钱有蓝河管饭,没屋有山外破庙,安稳清闲得很。
蓝河活了这么些年,看惯了人间百态,巴不得叶修远离凡尘,便盼着他永远做这劳什子道士。满门上下只二人,算什么道观?哪知天子一道诏令,连这小门小派也没放过。
叶修摸出圣旨,一字一句念给蓝河听: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天行鸿运,异色烧云,乃瑞兽吉兆,保海内河清。古有大司天监妙法动四方气,今募贤人万名集天地灵,万宗同,万人诚,共迎天时,钦此。”
蓝河不喜欢这套把戏,爱理不理地拨弄菜叶。叶修不招他,收好家伙扒饭,一双筷子探进盆底,不等夹菜,已被死死摁住。
蓝河一手按着叶修的筷子,一手举着茶杯,眼神随茶叶梗来来去去,心不在焉地问他:“不能不去?”
“不能。”叶修说,“必须得去。”
“原因?”
“你就当是命中注定呗。”
蓝河不置可否,心里却知道此行再难阻止——再说了,领旨不受一律满门抄斩,叶修不为自己也得为小乔考虑,这场跳大神的热闹,还是要凑。
手一松,筷子立刻溜了。
叶修啃完一只鸟架子,把头拧下来,小心翼翼搁在蓝河碗边上,摇摇晃晃居然不掉下来,笑道:“老蓝可得跟我走。”
“我去做什么。”
“堂堂狐狸精么,一个面圣,自能撼天地于无形……哎!别丢,鸟就一个脑袋!”
屋里二人各有各的绝活,蓝河一双爪子百发百中,随手一甩,鸟头稳稳落进门外水塘。叶修跟出去一瞧,沉在底下看也看不见。
蓝河在屋里收着碗筷,损道:“早知你这张嘴贫成这样,当初就不该养。”
叶修不声不响走到他后头,两手一伸,沾了水的手指探进蓝河衣襟,惊得狐狸原地直跳。狐心隔肚皮,叶修拿手在蓝河肚子上顺着,安抚道:“老蓝,你快两百岁的狐了,何必同我一般见识。再说我是你养的?你可想好了说话。”
蓝河一抖脑袋甩开他,将鸟骨倒进墙角罐子:“两百岁也没你的嘴利。”
叶修两手在他脑袋上摸来摸去,把那头长发摸得乱七八糟,明知故问:“耳朵呢?伸出来让我捏捏。”
屋里爆出一声“走开!”,生生惊起一片麻雀。
2
叶道长为人,往好听了说是孤云野鹤,直白点讲,颇有些吊儿郎当。无父无母二十余年,跟头狐狸住在一起,人情世故之流总有缺憾。近来他在镇上做法事,要不缺个戏搭子,要不缺点吃饭家伙,总是蓝河给送了去。
蓝河不爱抛头露脸,怕遭人惦记露了尾巴,每次都变作不同人。一条活了两百年的狐妖,化形是家常便饭,拿来就有。有时是苍髯老道送来一袋黄符,有时是同龄乡人拿来几支散香,更有甚者,是妙龄小姐递了天书来。叶修每每作完法收完钱,绕到后院一看,蓝河总在那等着,一脸逼良为娼的怨怒。
叶修笑他:装得不像。说罢,二人笑作一团。
蓝河一介狐妖,脾气虽好,到底不是菩萨,小把戏玩得顺溜不说,还很乐在其中。再加叶修手巧,不时乔装打扮。二人一搭一唱,露面次数把握得极好,一月过去,居然没人发现来去的是镇东小院那两个人。
等到无事可做的日子,叶修懒洋洋躺在长凳上发呆,恨不能把蓝河尾巴揪出来拔毛玩。
蓝河靠在桌边剥一盘无花果,叶修见招呼他:“老蓝,书上说狐狸都会吸精气,是不是?”
两百岁的老狐狸瞥他一眼,表情麻木:“也许。”
叶修佯装沉思:“是么?妲己是你什么人?”
蓝河将一个果子扔给他:“二姑妈。”
叶修故作惊奇:“你上次还说不认识她!”
蓝河又剥一个,放进自己嘴里:“上回我说不认识,你翻来覆去惦记了好久,非让我承认这是我二姑妈。”
叶修得了乖,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。他穿一身浅灰色布袍,这会仰躺在板凳上,衣襟滑落,露出半片结实胸膛。蓝河给他拉上,手没来得及收回,被叶修拽住了。
“老蓝,你今年几岁?”
蓝河想了想:“一百九十九。”
叶修道:“你生辰就在这几天,是不是?两百岁有一小劫,得小心咯。”
蓝河望着他,猫也似的竖直瞳子转瞬即逝。叶修见他不动弹,索性抓着他手臂做枕头,悠哉得:“狐狸爪子实在,枕着睡一觉,能梦见黄金。”
燕草如碧丝,秦桑低绿枝。这是第二十五个年头,早春的枝桠自窗沿探出,旋开几朵要绽不绽的迎春花。
蓝河垂眼看着身边人,目光所及是星目朗眉。
叶修痞则痞矣,不说不笑就是别种风情,眼载思量,飘逸里藏着根骨,与二十年前那个小崽子大相径庭。
姓叶的真是骗子,一晃眼已长成这副模样。白驹过隙不过弹指一瞬,天地岁月尽在此间。
隔天,蓝河去山里寻大春。叶修托给大春的差事是修补老山地界,山脚遍布着镇山阵,眼下坏损多年,妖怪出得来,凡人进得去,隐患重重。大春熟知卦阵,又擅雕琢,重新刻个界碑不在话下,难怪被叶修抓来帮忙。
傍晚时分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,叶修抬头看看,黄昏了,蓝河却不知在哪。
说来好笑,蓝河虽是妖怪,却中了凡人五行相克的那一套,大约是命里缺水,一碰水化形术便大打折扣。若是淋雨,恐怕来不及回到镇子耳朵尾巴就得跑出来。叶修一想,大事不好,回家取了伞匆匆朝山路上赶。
春雨分明是快而急的,往日里一炷香怎么也能下完,今天下了半天不停。水流把苔藓冲得绿如老玉,山石累累,将进山的路抹成墨画。
小径有个岔口,往左是进山,往右是官道。叶修打着伞走到这里,鞋袜尽湿,四下转过一圈,叹一声让爷好找,伸手从树丛里拽出缩在后头的蓝河。
蓝河淋了半晌,比叶修狼狈得多。沾了水,两只毛耳朵再藏不住,从头发里漏出来抖个不停,眼瞳也成了金色,内里一条桃核也似的竖纹。
叶修拍掉他脸上的水,将外袍一把罩上:“我要是不来,老蓝一世英名怕是要毁在这里。”
蓝河长叹一声:“春天么,防不胜防。”
“干什么去了?这么久不回。”
蓝河偷偷看他一眼,难得地犹豫了:“我……呃,遇到个人。”
伞面不大,两个大男人谁也不比谁高多少,挤在一起,胸膛手脚都贴得死紧。蓝河拿叶修道袍擦着头发,试着收起耳朵,,一边娓娓道来:方才经过道口听见有人喊话,很有些耳熟,便探头去看,哪知道树后是块墓碑,前边跪着一名老妇,大约是听见蓝河应声,居然笔直追来,把蓝河结实地吓了一大跳,慌不择路,只好跳进树丛里。
叶修哈哈大笑,随手捏捏狐狸耳朵:“她追你做什么?”
“鬼晓得。要不是我躲得快,一定逮个正着。”
“你这么狼狈,真是难得一见。”
蓝河翻了个白眼,指着远处:“那人在这儿徘徊好久。今天大雨,冲得我妖气都封不住,看她似乎信道,别是闻到味道来捉妖才好。”
叶修拍他一把:“她要捉你做皮袄,也得问贫道答不答应。”
两人把伞打高,高一脚低一脚,沿山路走着。蓝河一路回忆,越想越觉得老妇喊的名字耳熟,定是在哪里听过。
忽闻隐隐雷声,回头看去,天边翻过几缕闪光。
紫电掩在浓重云层后,如同未出鞘的匕首,教人心神不宁。
蓝河一手被叶修牵着,一手缩进袖里,半天才摸到那块藏了好久的物件,总算是安下心来。
翌日傍晚,叶修叼着春杏在院落里晒太阳。花压弯枝头,在他脸上投下一块兽甲似的斑驳阴影,映得眉眼深邃。
蓝河回来了,手里是打来的野兔,今晚加菜,吃红焖兔肉。
两人端着饭碗,蓝河夹了一筷子兔肉,忽然说:“我今天去看大春,那老妇人还在路口。”
叶修奇道:“哦?追杀你?”
“没有,远远看了一眼,她还是来扫墓。”
“她要是拔你尾巴上的毛,我就……”
蓝河筷子一停:“你怎的?”
“就抢先拔掉。”
蓝河端着碗,摇了摇头。叶修这张嘴啊,毒的能说出刀锋剑尖,甜的却向来不爱挑明。句头才听出的一星感动,到句末也成了桑葚,只能酸里寻甜。
不小心叹出口长气来:“我真认得她。”
说这事,得从蓝河还没收养叶修那会儿说起。
六七十年前,蓝河路过老山脚以北,走得急没注意脚下,不小心绕进了一处村庄。
这是极稀罕的事,村子边界没围栏也没地标,进去便进去了。周遭荒芜,屋舍破败不堪,树不结果,井眼干涸。蓝河看得心惊,久闻皇帝治国不力,人间尸横遍野,竟是真的。
他才百余岁,这等阵仗是头一次见。往前走几步,草垛边还有饿死的婴孩,拿草席匆匆裹了摊在地里。
蓝河一双筷子在碗里捣来捣去:“我实在看不下去,才想法子将饥荒解了。那老妇面相熟悉,或许是村里人。”
叶修道:“七十年前的事,活着已是稀奇。再怎么妙龄如花,也已经老成座山咯。”
蓝河斜他一眼,很快想起什么:“我以前又不是这副模样,她怎么认得出?”
叶修听说蓝河假扮老道士进村作法,登时筷子落地,笑得直喘:“老蓝啊老蓝,连张道符都画不出来,还想扮道士?”
蓝河怒道:“做善事还讲求法子好坏么?”
叶修笑完把脸一抹,凛然道:“你不晓得?你这人好认得很。”
过去从未有人这么说,蓝河不由一愣。他们狐妖一族,最擅长便是化形。若连狐狸都算好认,其余把戏岂不成了笑话?
叶修却如数家珍:“你吧,说话不快,句尾拖长一拍,外人只要听过两句,多半能记住,何况是我?”
蓝河没想到叶修万事不走心,居然能对他洞若观火,想辩驳几句,开口说:“哪儿的话!”句尾果然慢悠悠拖着一拍,急忙捂住嘴巴。
“昨日你在山里说话被那老人听去,记得也不奇怪。大难不死,再遇恩公,哪能放过?”
蓝河不吭声,起身去接那叠碗筷,叶修两手空出来,随手拽着他辫子,有一下没一下拨拉。
道士压低了声音,好奇里带些认真:“老蓝,说说你用什么办法治的饥荒?”
蓝河理着碗碟,头也不回,声音闷闷的:“山人自有妙计。”
水打来,蓝河边洗边回忆,那年似乎的确有过这么一个姑娘。
他蓝河别的天分不高,扮相总好得很,年轻男人往树后一钻,拐出来一个白须苍髯的老道士,抄着拂尘赶去开坛做法。其实他哪里懂这些,只在城外看人做过戏,凭记忆胡编几句口诀,勉强充数。
他是妖怪,念这些当然头疼,但怀里宝贝一出,便再无暇顾及其他。
奇景眨眼飞腾——雾生花,树生叶,地缝呼啸着合拢。泉眼隐隐作响,倏然喷出一道澄澈干净的水流。地里干死的庄稼奇迹般活了,枝头结满果子,重得垂弯了腰。
蓝河从树梢上摘下颗橙红果子,摆到一旁地上,朗声道:甚么小猫小狗,何必藏着掖着,来吃。
破门板动了动,钻出个饿得皮包骨的女孩,声音压得极轻:“你是神仙?”
蓝河笑笑,随手又抛过一个果子:“接好了,别把神仙的妙招告诉大人。”
村子恢复生机,蓝河当夜便走,旁人连他的面都没见着。过些时日回到山上,听说山脚下的村庄熬过灾厄,恢复了耕作。如不出岔子,今年的租子大约能补上。
神仙嘛,难免叫凡人念念不忘。那孩子定是守诺之人,无怪乎至今没人说得出老山上住着哪个大仙。
只是岁月轮转至今,又叫自己撞到。缘这字眼,果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。
蓝河把洗好的碗碟铺开晾干,擦着手想:承她一个诺言,须得有始有终。可那妇人正气浑然,应是修了道。上回大雨中相见,尚有躲避余地,换作面对面讲话,难保不会因气味漏了破绽。
人世间的事,真是两难。
拾掇完毕,蓝河理着袖子走出房门,看见叶修正躺在院里果树上。
夜色将临,寒气稍重,他仍是一身单衣。
“老蓝接着!”遥遥飞来一颗果子,“刚熟,尝尝。”
啃了一口,甜得要命。叶修还拿袖子把灰擦了,蓝河盯着光滑的果皮,暗暗感慨:这道士浪荡又嘴毒,偶尔心细如发,直叫人心甜。
其人如此,多半也算蓝河命里一段不可言说的缘。
3
三点两点雨,十枝五枝花。蓝河挑个艳阳天进山,除去加菜的野味,还带回个不速之客。
叶修叼着新草,挑挑眉毛,朝他肩上那狐狸问:“哪儿搞来的私生子?”
“说什么胡话。”
叶修凑近来,脸在小狐狸扑朔扑朔的眼瞳里映成硕大一张:“长得和你不像啊,变回原形给爷比对比对。”
蓝河不理他,将小狐狸从肩上抱下,一本正经道:“这不是普通狐狸。”
叶修道:“一闻就一股子狐骚气,肯定是妖怪。”
小狐狸张口,叽叽呱呱喊起来:“我哪有狐骚臭!我比山里的兔子还干净!”
叶修哟呵笑了,拿草叶弹他额头。
“小子,你叫什么名字?”
小狐狸大吼:“我叫卢瀚文!瀚海的瀚,文武的文!”
甫一到家,小卢被带去洗了个澡,外加一碟红焖兔头好生伺候着。他性子活泼,心直口快,很讨蓝河喜欢。
叶修见小鬼年纪尚小,不能化形,猜他应是哪家狐妖的崽子,不慎在青山里走落,叫蓝河拾了回来。
多了狐狸崽子,镇东小院日日如过年般闹腾。幸好蓝河心细,事无巨细都打点得井井有序,如今家里凭空多出个卢瀚文,于他亦全然不是问题。
叶修中意他这点,小卢自然也中意。对好说话的蓝河,小卢亲昵非常,可对那吊儿郎当看轻他的道士,小卢很有些敌意。初来乍到时每天在叶修床板上蹦跶,留下几根油光水亮的毛算是报复。
叶修一颗心其实挺宽,看见了最多损他几句,并不真的计较。唯独偶然躺在树上睡觉,小卢悄咪咪钻过来,三下五除二将他头发弄得乱如稻草,才想揪起来打个屁股。
蓝河当然是不同意的,把小卢打发走,取来梳子给叶修梳头。与蓝河稍浅的发梢不同,他发色浓如黑墨,被阳光一照,铮亮晃眼。蓝河把他那一头乱毛理顺,叹道:“一头好毛,放着日晒雨淋。偏要做不修边幅的道士,何苦来哉。”
叶修眯着眼看他:“老蓝,万万没想到,你还是条食色性也的狐狸。”
蓝河不上套,自顾自道:“梳起来,再戴个冠。”
“得了吧,我可不爱束头管脚的滋味。”
蓝河也不勉强,口气随和:“应该挺好看,可惜了。”
两人话说得忙,没瞧见小卢又卷土重来,啪唧一个泥爪子按在叶修脸颊上。
蓝河眼看大的跳起来追小的,只得喊:再闹,今晚就别吃饭了!
叶修老奸巨猾,要他做小卢的对手,还真屈尊。两块石子一拍一飞,嗖地把小狐狸逮住,塞进蓝河怀里:养养肥,给我徒弟加菜。
蓝河指指他,又指指自己脸颊:泥。
叶修道:“你不光跟他爹似的,也跟我爹似的。”
蓝河觉得这话意味深长,一时摸不清,只得反驳:“行啊,上哪去给你俩找娘?”
叶修听了也不客气,挽个兰花指,掐起嗓子:“官人好生样貌,家中儿郎尚小,娶本姑娘过门可好?”
对那些个“再闹就别吃饭”、“今晚自己洗碗”的恐吓,一大一小两个闯祸精从不放在心上。春日里日头稍长,光华流转,时光也拉得很长。
这天,叶修在屋子里拿咒符涂涂画画,小卢忽然破门而入,四爪翻飞蹿到他身上:“牛鼻子,牛鼻子!!”
叶修将他拎过来放到桌几上:“何事嚷嚷?”
小卢平日里眨个没完的金眼睛这会儿瞪得老大,眼看要急哭出来。叶修没见过他这样,疑道:“出什么事?”
“蓝河……蓝河在山里出不来了!”
叶修二话没说,带上家伙往山里赶,脚步飞快,半点没有跑到劳顿的影子。
小卢追在他脚边,结结巴巴喊:“我们从里头出来没多久,天上就开始打雷……好大好大的雷!又紫又白,比树杈还大!”
叶修本也未存侥幸之心,听见这话,心底还是一沉——紫电白雷,正是渡劫的雷。
算算时间蓝河也该两百岁了,劫将至未至,没想到选在了今天。
小卢的声音里带点哭腔,嚷道:“我让他跑,他就把我往外扔,说让我快走,回来找你……”
叶修沉声道:“这是保护你。你年纪小,妖力不稳,万一被天雷劈着,可不是烧焦尾巴那么简单。”
小卢不吭声了,半天才道:“我知道,我哥就被天雷劈过……牛鼻子,蓝河会死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
小卢急了:“你们不是朋友吗?你怎么不帮帮他!”
叶修沉声道:“劫跟业是一码事,须得自己扛下,投不得机。莫说我帮他他还不要,真帮了,要不是害死他,要不是害他被打回原形。”
话未说完,已能看见云里怒张的雷光。隐隐亮光里火星四射,看得叶修心里一毛——瞧这阵仗,比他想得还厉害。
方才到现在,天雷不知降了几轮,蓝河哪里还站得住,化作原型伏在地上。旁人看去,他周身满是刺目电光,四下里草木尽枯。
他们距离尚远,眨眼功夫雷声震耳欲聋,天边青云翻滚。
周围黑烟缭绕,避无可避。
天雷越接近尾声,间隔便越小,冷不丁轰出一记,震得小卢肝胆俱裂地咆哮。待两人赶到,雷光堪堪停下,蓝河跪趴在地,浑身血口子,皮毛烧焦一大块,像是死了。
叶修不顾电光还在,一把将狐狸捞起来,轻声喊他:“老蓝!……蓝河!”
狐狸眼皮轻颤,撑起一条缝。眼角也裂了道小口子,衬得眼眶通红,金眸嵌在其中,黯淡无光。
蓝河说不出话,拼足最后一丝力气眨眨眼,算是交代。叶修还想再说什么,他却彻底昏了过去。
小卢担心他就此死了,连忙嗅他鼻尖,一个劲吹气,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:“牛鼻子,他死了吗?”
“还有一口气。”叶修探着蓝河鼻息,“福大命大。”
渡劫一事,熬得不死就有希望。叶修高悬的心安了一半,把狐狸扛回家,刚一搬动,就见狐嘴里落出一个漆黑圆片,又像贝壳又像皮甲,被雷烤过,焦黑得看不出来历。
待续
填之前先修修老房子,鸠工庀材
什么都别说